滿月時，陛下大擺筵席，舉國同慶，上下無不十分歡喜。到了晚間，夜宴又起，皇帝還在前殿與重臣把盞言歡，風灼與風思何覷了空一同來看望他們，還送上賀禮。

寧嬪無巧不巧正在院子裏放孔明燈，風思何看著孔明燈飛上夜空如同星子一般，風灼一位她貪玩兒，便提議一起也為皇帝皇妹祈福，放兩盞。寧嬪便讓人從寢宮裏又拿出兩個來給他們玩兒。

正值夏末秋初，天幹物燥。孔明燈稍被風吹傾斜便飄搖墜落，並無人在意，皆在寧嬪沁芳齋裏吃點心喝茶都弟弟妹妹。還不待二人走出，忽然院子裏有宮女大喊：“走水了！走水了！”火舌如同長腳的怪物，迅速蔓延至正宮門口，幾人一團慌亂，寧嬪趕忙抱住自己兩個孩子就想往外沖，不知是誰準備逃命，亂奔亂跑之間絆住她，自己摔倒不說，兩個嬰兒也雙雙落地，發出巨響，哭聲如雷。

風思何見狀，連忙想要上前去搶救嬰兒，可賴不住殿中一根主梁砸下，當場將寧嬪砸死，兩個嬰兒也在大火間沒了聲息，風灼見狀不妙，一掌捂住她口鼻，又一把攔腰斜抱起風思何就往外沖，不管不顧她如何嘶喊。

此事過後，她養了兩個月，父皇一氣之下怒急攻心調養了半年，也是再那一年之後身子每況愈下，雖懲戒了幾個當時在場的宮女，但糾察起火因由，左不過是孔明燈點燃大火，只是為何火勢會如此之快，依舊查不出所以然來。只得說是當年器物幹燥，松木搭建的沁芳齋極其易燃罷了。

大概是在父皇死之前，她說出的緣由。她這樣心狠手辣的人，他居然會愛她。他何嘗不曾懷疑過，她是否小小年紀便利用人心最軟弱的一處替她達成目的，寧嬪若不是見她興趣盎然的眼睛，她也不會提議再多放兩盞。可如何讓它們點燃整座大廈，他卻不得而知，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沒有想明白，而讓他有了為她開脫的借口。

如今想來不是她還會有誰呢？殺死仇人在乎的人，比讓他自己去死更難受，這個道理她竟然比他先明白十年之久。

風灼冷笑道：“你居然以為我想要救她？我憑什麽救我的仇人？”風灼收起笑容，陰狠道，“再敢胡說八道一句，我就立刻殺了你！”

明玥被這狠辣嚇了一跳，這是她頭一次見這個男人發火，退後一步，心中思忖道：“這人說變就變，和那個風思何又有什麽兩樣？”

心下又有了計較。

繁霜正濃，時值深秋，撤回的三萬雄兵已在城外屯紮一月有餘。而懷來酒肆的生意也紅火了一月有餘，謝瀟雖未參與此次調兵，但也是軍中出了名的人物，他來酒肆，故交新友皆來敬酒，趁著酒勁，趕緊讓老板請長音姑娘出來撫琴助興。

謝瀟正是為她而來，他怕她好潔並不願意在這境地撫琴，誰知她卻來者不拒，盤膝坐下便彈了一首輕快小調，十分融洽。而他正被人簇擁著勸酒，還有兵士叫她彈那些強勁的曲子來，這樣小調聽著讓人瞌睡，沒意思。

他一蹙眉，忙制止。心想她這樣心性高潔的人必不會為此玷汙了琴，誰知她有求必應，順手練來，一心一意好像迎合主人的侍女，不吵不鬧，不怒不爭，十分乖順。興許就是這樣的態度惹惱了他，他掙脫人群，斟滿一盞酒遞至她面前，親自敬她，她擡起頭瞧了他，但似乎已經忘記了他是誰，謝過後便接過來一飲而盡。他更是氣惱，憑什麽在府上的時候那樣盛氣淩人，此時又如此順如人意？她的骨氣呢？

或許是酒氣太盛，她忍不住輕咳起來，小二忙端了水來讓她壓一壓，誰知不中用越咳越厲害，忙推開謝瀟上樓去了。他也不管呆滯在一旁的眾人，跟上去看她。她來不及關門，急速從一個瓶子裏掏倒出一顆紅色藥丸吃了，又掩著帕子咳了兩下，沾了些血跡，過了一會兒才壓了下去。

她跪坐在軟墊上閉目養一養，並未在意有人進來。

“你病著為什麽還喝酒？”謝瀟忍不住出聲問道。看來還病得不輕，都咳血了。

唬了長音一跳，看是他來微微笑道：“吃這一行的飯，總要守這一行的規矩。”

謝瀟點點頭，又問：“是什麽病？”

她搖搖頭說：“不知是什麽病，打娘胎出來就這樣。”

謝瀟以為她不想說，便又問：“吃什麽藥？”

她笑道：“不知吃什麽藥，是一位老醫仙給的。”

謝瀟不自覺得又促緊眉頭，見她無意讓自己知道，於是按下惱火，不再追問。

“公子既然是來吃酒的，為何要跟著我？”她仍是微微笑著。

那笑容看著甚是寡情薄意，這世上或許也無甚可留戀之人之事之處。謝瀟想著，見她問便答：“我不是來吃酒的。”

“莫不是來聽琴的？”

謝瀟點點頭，他自小舞刀弄劍，那一年失手差點砍死風灼後，師父為了練他的耐性和克制，特意請人教他練琴，只是他那時一心只在棍棒上，根本沒用心學過，能敷衍就敷衍過去，為了少練琴，有意無意也開始克制自己的戾氣，不靠這些娘娘腔的東西，他也能控制自己後，就再也沒有接觸過。

那一天聽聞賀娘那一手好琵琶後，似乎是年歲長了，竟然有些癡迷起來。更何況長音是古琴大家，在酒宴上那一番氣貫長虹，很得他的心意。

“公子可曾聽過伯牙與子期的故事？”長音問他。

“聽過。”

長音便拿起自己臥房的琴放在膝上，又點燃案上的一支甜梨稥，說道：“這把琴跟隨我多年，是我父親留給我的。今日請公子洗耳恭聽。”

說罷琴音起，蕩蕩之聲如流水浩瀚而來，巍巍之聲似高山錚錚聳立，悠揚而下，宣洩不止，綿綿潺潺，又如河流奔騰，恰似青巒疊嶂入雲間，謝瀟盤膝坐下，不由得被琴聲代入其中，心境暢快淋漓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